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:人,当诗意地栖居。这样一句浪漫的话语,从严谨睿智的思想者口中吐露,便不能再被当作无病呻吟,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对待。
追求理想的栖居之所,乃是世间万物的本性。雄鹰振翅高飞,夕阳西下,高崖之上必有一处供他落脚。巨鲸四海遨游,碧波万顷,巨浪之下总有一处由他停歇。即便蝼蚁偷生,掘土三尺,地穴之中也有一处安身立命。刀耕火种以来,人类文明迅猛发展。“衣食住行“”四大件,衣既蔽体,食已果腹,住和行便因人贴上标签,不由得令人浮想联翩。普通人也就罢了,能有套电梯公寓房,把一家老小装进去了事,多的想法没有。有钱人更不用提,爱住哪儿住哪儿,爱住啥住啥,市区一套HOUSE,郊区一套VILLA,别说“5 2“”、“3 4“”,就是1加到7你也打不出个喷嚏来。只是苦了当今的文化人,所谓的精神贵族,囊中羞涩与诗意栖居始终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。
古人住房一般是DIY。拥有功名利禄的士大夫,类似今天的公务员,级别高的配备住房,级别低的搞住房补贴,由于俸禄丰厚,属于高收入群体,一般都能买田买地,自己画成草图找施工队盖房。若是心子够黑,反正土地私有,霸占成片良田修得广厦万间亦非难事。实在没钱,象陶潜这等不接受职场潜规则的清高客,也能结庐在人境,悠然望南山,没有产权的山地,私搭乱建并无大碍。公元8世纪,杜甫流落成都,仍能在朋友资助下在浣花溪畔盖起茅屋,在这里他著作甚丰,不仅有“好雨知时节,当春乃发生“”的喜悦,也有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“”的不平,但这房跟开发商无关,须怪不得别人,只是“安得广厦千万间,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,风雨不动安如山“”的感叹被后来失意者一再引用,同病相怜,借传心意。
重庆峰峦叠翠,江山壮丽,本是难得的好居所。然而,全民购房运动席卷重庆,那房价如春天的野草,蹭蹭往上蹿。如今的重庆居真是大不易。“大隐隐于市“”,高楼林立,呕哑啁喳,偌大一栋单体楼竟放不下一张书桌。“小隐隐于野“”,山高路远,缺少配套,光日益高企的油价就够你喝一壶。天赋异禀的两江四岸,滨江大盘象围墙一样修得密不透风,蓊郁清新的南山、歌乐山、铁山坪,旱地拔葱般冒出来一堆别墅洋房。大煞风景不说,动辄数百万的总价叫咱这帮挣钱能力羸弱的文化人怎不望洋兴叹。难的是现在似乎只有买人家修好的成品房一条路,好东西买不起,劣质品看不上,想要找个风景区自己结草庐,公民自建房是条死胡同,跟前辈一样搞DIY,简直痴心妄想。难哪。
所以,我总觉得重庆的文化人心里充满幽怨。对自己看不惯,觉得在这座城市里经济地位不高,连带着社会地位也岌岌可危。对别人看不惯,因为从人家的眼神里读不到尊重,知识分子那种独有的清高就得不到满足。对这城市的建筑看不惯,容积率很高,绿地率却很低,形形色色的人出入其间,惟独自己被限制在大多数楼宇之外。其实,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,一直便已存在,只不过是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已。但本质一定是相同的,那就是:我们的文人们普遍还不自由,不自信。在市场经济条件下,经济上的不独立导致思想上的不独立,作品的价值等同于商品的价值。在社会价值取向多元的今天,读书与作文成为无关痛痒的点缀,人们的目光更多地投向物质上的成功者,我们感到空前的失落。
在社会财富增长惊人的今天,或许让文人们追上欲望的步伐实在有些勉为其难。但只要放弃这一努力,自由与自信便又唾手可得。想想看,在这个屏弃教条崇尚宽容的社会里,不管你住的是三居室还是一居室,你住的是筒子楼还是花园房,只要你心无旁骛,神游八荒,心中锦绣化作笔下烟霞,你的精神价值自然体现为物质价值,换来自身的经济独立和内心的自我满足。这有点象杨过的绝学——黯然销魂掌,想要刻意使出来,偏偏未尽其效,倒是不经意间,反能克敌制胜。往往是一念之间,你选择了怎样的人生态度,反而处于另一种生活状态。
现实生活平庸繁琐,让我们乐在其中,碌碌无为。诗意栖居看起来很美,为之奋斗一生,只是镜花水月。或许,我们真实拥有的,都只是平凡的现实生活,至于是否能够做到诗意地栖居,取决于你是否安于这种生活。哲学家的话,我们不妨如此这般自我安慰罢